close

○ 文 / 鄭維棕 周朗燉 / 口述

 民國三十八年我的祖父周再思過世後,家道中落,我們一家被迫遷離「斯園」(周家花園,與板橋的林家花園、霧峰林家曾並稱為台灣三大花園)。我的父親周碩傾經營的「新興隆炭礦」也因故失敗,事業破產,家中一貧如洗,負債累累。礦場工人數月未發薪餉,一大堆人都來家裡等著領工資,一天過了又一天,大家像沙丁魚一樣,一排排擠睡在地板上,等著爸爸發薪水給他們。


周朗燉是周碩傾小兒子,文史工作者稱為周老師,歷經周家興衰,到處流浪,在平溪破屋落腳,是一個傳奇性人物。(鄭維棕/攝)
 我的母親看著大家擠睡在地板,怕工人餓著肚子,便先供應這些人的三餐伙食。但是家裡一天不如一天,要餵飽這些人吃飯,豈非容易。幸好鄰近的雜貨店憑著對母親的信任,以賒欠方式讓我們暫時欠著。而跑菜市場和雜貨店賒帳的工作,則完全落在我頭上,我的母親也總是吩咐我要做東做西,我的哥哥們(周瑞燉,曾任教於台大地質系;周煌燉,現為中信飯店副總裁)因為臉皮薄、膽子小,不敢做這些苦差事,我因為最小,每次也只能心不甘、情不願到處替母親賒欠。
 我的母親是周家的長媳,在周家全盛時期,經常喜歡幫助別人,我成年後,在汐止街頭流浪十幾年中,如果告訴別人說我是毛治仔的么兒時,他們都會提起母親過去所做的善舉,讓我心中不免對母親產生深深的敬畏。在我流浪的日子,許多人認為我是個瘋子,其實,我的家從繁華到蒼涼,內心的艱難別人是無法瞭解的。
 家道中落後,因為無法應付炭礦公司各種鉅額貸款,我的父親不得不長期離家逃避債主的催討。我的二哥周煌燉只好考師大音樂系,因為讀師大除了公費之外,還有米和生活津貼的配給,三哥周星燉則去念中正理工學院,三姐美旦在二女中以優異的成績畢業,為了家計,他放棄升學到幼稚園(天主堂海星幼稚園)當代課老師。而我呢?初中聯考時,考上成功初中,卻連四十五元的學雜費,都經常到註冊最後一天還繳不出來。
 在如此困苦的環境下,二哥煌燉終於自師大畢業了,在當時的松山初中及汐止五堵的慈航初中(現在的崇義中學)當過教員。為了多賺點錢,在台北市光復路租了一小房間,他向大哥哭求,協助他買了一部老舊不堪的二手山葉鋼琴,希望收幾個學生,幫忙賺幾個錢。誰知道,所收的學費尚不足繳付房租,只好又搬回汐止茄苳路107之1號的破老屋(現為38號)。但是二哥不氣餒,又開始經營當時甚為流行的養鳥,忙了一二年,十姊妹也繁殖了四五百隻,在當時售價最好可達500餘元時,親友勸他趕快出手,但二哥不為所動,結果不久鳥市大崩盤,只好將所有的鳥都放生了。
 後來二哥又搞起女裝裁剪,並在家門口掛起招牌開起女裝店。他一手包辨所有工作,鄰近婦女好奇周家落魄的公子,學的是音樂,竟然做起女裝來了。有些人帶著好奇心來試試,二哥的竟然生意應接不暇。
 有一天,一位母親唸第三高女的學妹林太太,滿臉蒼白憂愁的來找媽媽,吐訴她不幸的遭遇,先生因為欠債數個月沒回家,不但生活費無著落,又因煩惱而病倒,沒錢就醫,而她又有一個女兒讀中學,不知如何是好,很想死掉一了百了。母親就找一位醫師幫忙他治病,另外,因為林太太以前在高女時學會製女裝,就由二哥所承受訂製的女裝,交給她製作,論件計酬,解決林太太的困境。
 一段時間後,林太太知道我二哥周煌燉學音樂,並且自師大畢業,她的先生任職於國賓飯店,正巧國賓飯店夜總會需要一名音樂科班出身的員工,經過林先生的介紹,二哥便進入國賓飯店任職。進入國賓飯店後,二哥的工作主要負責歌星與表演節目的安排。第二年後,他被調任採購主任,學音樂的他,連算盤都不會打,竟然出人意料的被安排這個職務。後來,二哥離開國賓,辜振甫找他到日月潭的中信飯店任職,一待,就到今天。
 我的大哥周瑞燉,是著名的地質學者,因為早期家裡經營煤礦,所以才去學地質。我大哥說他事實上喜歡音樂,但是因為家庭緣故,後來才選擇地質系,希望對社會有一些貢獻。他是台大地質係畢業,日本國立東北大學理學博士,在台灣早期南海探勘時代,他就是主要的成員之一。在台大任職時,當時的中國文化學院校長張其筠就找他設立文化地質系。雖然周家曾經相當繁華,但在周家一敗塗地以後,身為長孫的他,就一肩挑起家裡的重擔,過了一段相當艱難和辛苦的日子。如今看看過往的歲月,周家的浮華,竟然像我在平溪山裡所見的菅芒花一樣,已經在山裡的氤氳中模糊了。

 


1992/周家花園頂樓破爛情形。(鄭維棕/攝)

arrow
arrow

    Daniel Cheng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